8、第八章(2 / 2)
为防灾情动荡,韩琅时常与鲍起一同出入办公,忙碌到立冬才稍稍得空。
见他清减不少,韩老夫人心疼不已,日日煨汤进补。
韩琅明明没甚胃口,还是努力吃了些。
韩老夫人看着他道:“跟着鲍相历练,倒是比以前稳重许多,有你爹当年的模样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到底是伤心事,韩琅忙转移话题说点高兴的。
祖孙正说得开怀,突见仆人来报,说孟卓来了,原是来请韩琅去给他撑场子,约了两个法家朋友一起论道论道。
韩琅本想推托,韩老夫人道:“温然出去走走也好,你忙碌了这些时日,也该放松放松,别成日里关在屋里。”
孟卓也道:“是啊温然,这回定要卖我人情,我就等着你去给我长脸呢。”
韩琅皱眉,“我看你在那些世族门客里厮混得极好,哪需要我替你长脸?”
孟卓连连摆手,“那些都是奉承的玩意儿,当不得真。”又道,“赵国的冯玉如知道吧,入齐来了,这人还挺有几分小才华,都是法家学派的,你想不想跟他切磋论道论道?”
韩琅没有说话。
孟卓:“明日巳时,上林楼,我等你来。”
韩老夫人道:“温然去吧,别扫文亦的兴。”
孟卓高兴道:“还是老夫人好。”
架不住二人游说,翌日韩琅如约去了上林楼。
上林楼算得上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酒肆,不论是权贵还是商贾,都喜欢在这儿消遣。
韩琅一袭牙白深衣出现在楼下,头戴高冠,腰佩长剑,秀美仪态引得不少人侧目。
见他来了,孟卓殷情地下楼接迎,把他请上了二楼的包厢。
与此同时,一名仆人不动声色地去了三楼的一间雅阁,低声汇报。
坐在里头的闻仁虞不紧不慢地端起酒樽,说道:“再等上两刻钟,让他们怂恿姜仪去找韩琅麻烦。”
仆人应了声诺,关门退下。
闻仁虞起身站到窗前,隔着帘子凝视楼下的铜壶滴漏。
王室姓姜,而姜仪,则是王室宗亲庶子。
此人性情鲁莽冲动,典型的纨绔子弟,脑子也不大聪明,最适宜拿来做棋子。
一旦他命丧韩琅之手,就算齐君想保韩琅性命,宗族也不会善罢甘休。
想到此,闻仁虞不禁笑了起来。
两刻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上林楼共有三层,韩琅所在的包厢在二楼,原本闻仁虞以为事态会按照他猜想的那样发展,结果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楼下的动静。
他不禁有些心急。
铜壶滴漏里的水有规律地滴下,他直勾勾地盯着那水滴,又继续煎熬了两刻钟,才如愿听到楼下传来“杀人了”的惊呼声。
紧绷的眉头一下子就松了,闻仁虞迅速开门离去。
二楼包厢里一片狼藉,菜肴陶碗撒得满地都是。
那声刺耳的“杀人了”把韩琅从浑浑噩噩的困惑中激醒。
姜仪不知怎么的倒在了他身上,他的佩剑贯穿过姜仪的身体,大片鲜血染透了牙白衣裳,姜仪的喉咙里发出气绝的咯咯声。
浓郁的血腥气息令人作呕,韩琅松开剑柄,惊恐地推开他,只觉得血气上涌,头痛欲裂,脾气格外暴躁无法控制。
他吃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周边惊恐的尖叫声刺激着他的耳膜。
他试图看清人们,视线却重影模糊,脑袋像被重击过似的一片空白。
侍从端着醒酒汤上楼,见此情形吓得脸色发白,忙冲上前唤道:“家主!”
韩琅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暴躁情绪,喉咙里发出干涩的询问:“我怎么了?”
侍从惊得语无伦次,他仅仅下楼去讨碗醒酒汤而已,是孟卓吩咐的,哪晓一上来就见到这样的骇人情形。
而孟卓则去如厕了。
包厢里的冯玉如被那血腥场面吓得晕死过去,另一个叫裘宣的士人则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
姜仪的仆人愤怒地冲上来索命,被侍从阻拦,场面顿时陷入混乱争吵中。
王室宗亲被杀,且还是官员杀的,性质极其恶劣,韩琅被关进大狱。
浑浑噩噩了半天,直到傍晚韩琅的神智才逐渐清明。
地牢里的环境很差,他困倦地打量四周,断片的记忆经过好一番整顿才稍稍有了头绪。
衣裳上的血迹犹在,是他厌恶的腥臭,他疲惫地将其脱下扔到一边。
手上的血迹早已干涸,韩琅露出嫌弃的表情,皱眉唤道:“狱卒。”
听到他的声音,一名年轻狱卒懒洋洋地走了上前,斜睨他道:“叫魂呐?”
韩琅:“……”
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好言好语请求,“劳烦你替我打盆水来,可行?”
狱卒上下打量他,不耐烦问:“作甚?”
韩琅摊开双手,狱卒嗤鼻道:“杀了人,你以为这样就能洗干净人命债了?”
韩琅沉默了阵儿,冷静辩解道:“我没杀人。”
狱卒啧啧两声,“众人亲眼所见,你还狡辩。”
韩琅仍旧坚持,“我没杀人。”顿了顿,“有劳了。”
那狱卒不予理会,稍后另一位上了年纪的老狱卒过来,打发道:“没个眼力见儿,赶紧去弄盆水来给上大夫洗洗。”
年轻狱卒欲言又止,老狱卒不耐烦道:“耳朵聋了?”
那狱卒悻悻然去打水。
老狱卒和颜悦色道:“新来的不懂事,上大夫莫要与他置气。”
韩琅客气道:“不知老人家如何称呼?”
老狱卒行礼道:“小人姓张,名远,方才那小儿叫窦安。”
韩琅:“张狱卒,劳烦了。”
张远连连摆手,他大半辈子都在牢里,见过不少世面,有些人今天进来明日出去,也有些人永远都出不去了。
他从来不会对新进来的囚犯甩脸子,更何况还是对当下国君最盛宠的红人。
不多时窦安端着铜盆来,韩琅隔着牢门仔细清洗,盆里的温水很快就染成了暗红。
窦安瞅着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口无遮拦道:“坐个牢还这般讲究体面,真当自个儿还能翻身不成。”
韩琅默了默,垂眸睇铜盆里的血水,一字一句道:“我有个不好的习惯,洗手必洗三遍,劳烦窦狱卒再去换盆水来。”
窦安:“……”
韩琅平静与他对视,表情是温和的,眼神却凌厉。
窦安被活活气笑了。
得,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