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始料未及(2 / 2)
老父亲顿时乐开了花。“女儿确实想过要不要再嫁。”岑瑶收敛了说笑的神色,“谨信年纪日渐大了,他是个男孩子,我总觉得有的事情,还是要有父亲来亲自教他才好,但又怕我再嫁的那人会嫌弃他不是自己亲生的,因而慢待,所以女儿才犹豫不决。”
秦晞认真听完,说了自己的想法:“瑶瑶你已经把谨信教的很好了,虽然那小子不喜欢读书,整天上房揭瓦不说,还满脑子都是怎么偷溜出去玩耍,但他从来都把家人放在头一位,上次他爬墙那事被教训过了之后,也不再随随便便爬上高处。”就是改钻狗洞有点儿烦人。
“他是个懂得自省,会听长辈的话,也会改错的机灵孩子,很多大人尚且没法做到这点。”
“你把他教的很好,所以,瑶瑶你不必总是妄自菲薄,你这几年做的努力,父亲都看在眼中。”
说实话,以岑瑶如今掌控岑家家产的能力而言,秦晞觉得哪怕自己抽身而去,也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但岑瑶心里总是潜藏这一股不自信,秦晞怕这个隐患会导致自己功亏一篑,而消除岑瑶不自信的方法,他也已经想好。
那就是让岑瑶亲手毁了齐家,等她把齐家那些无时不刻都打压剥削她的人全部踩在脚下的时候,岑瑶性格上仅剩的弱点也将会被补足。
“我总觉得还不够,父亲,我总感觉还差了什么。”岑瑶看向秦晞,“我一直在看,一直在学,就像父亲您建议的那样,出去走动,去认识不同的人,但是我看见的越多,就越觉得自己差了什么。”
她的语气疑惑,又焦虑:“是因为我生而为女,所以天生就差了能像男人一样光明正大地站到台前的资格吗?”
“我总觉得我们都差了什么,这世上的女子到底都差了什么呢?”
家中最要紧的永远都是男子。
岑瑶资助那些逃荒而来的人时就发现了,无论是几年前的水灾,还是这次的时疫,最先被家族拿出来牺牲,换取资源的,永远都是女子。
岑瑶自己读过许多书,哪怕是士子们科举的策论也少有人能比她写得更好。
秦晞总是这么夸她,然而岑瑶自己受到的夸赞越多,就越觉得不公平。
如果自己当初也能参加科举,扛起岑府的门楣,父亲就不会在背后被人说断子绝孙,将来家产全都要给外人的闲话;如果她能像男子一样位列朝堂,又如何会被齐家人所欺辱还求救无门,连宅院都出不去;如果自己生来就是男子,从小得到男子一样的教养,那自己又怎么会蒙昧无知,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么多年,还要等父亲从......回来,才被点醒!!
岑瑶深深地感觉,自己身上是有什么地方错了的。
或许是昏暗的细雨笼住了她往日不敢出口的怯懦,她把自己心底的疑惑,不甘,对着父亲和盘托出,她没注意到自己比平常要激动很多。
而暗中引动了女儿心绪的秦晞也没料到。
他只想把岑瑶心里的隐患引导出来,然后一家人找个时间上京把齐家彻底碾灭的。
原来岑瑶对这世间男女不公的纠结与困惑的思考,才是造成她心底不自信的来源。
“不,瑶瑶,不是你身上差了什么,也不是你生为女儿就是错了。”秦晞眉眼弯弯,他终于从自己这个遗落的女儿身上品出几分属于“人类”的乐趣。
或者说,曾被他视作玩具的,那一类人的乐趣。
但她是自己的女儿......血脉带来的亲近感冲淡了秦晞心中的某些恶趣味,他定定神:“这世间男女,在我眼中并没有什么差别,无论蠢人还是圣贤,都与性别无关,最要紧的,是这人世的规则啊。”
“规则?”岑瑶似有所悟,但心头的疑惑也未能消减。
秦晞心情很好地笑着:“你想想,是谁说的,女子必须服从于男子,又是谁,倡导男人们把女子豢养得懵懂无知,哎呀呀,到底是哪个家伙,用礼仪,用制度,用舆论,一直把女子们像牲畜一样地役使着呢?”
“是男人呀。”雨丝猛地斜扫,落在秦晞脸上,长发向两边吹开,“瑶瑶你明白吗?”
岑瑶的脸色随着他的诉说渐渐变得苍白,却还是坚定地说道:“这世上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这么想的。”比方说自己的父亲,比方说被父亲教导出来的皇帝,“他们只是习惯了。”
“所以瑶瑶你不要忘了,你在除了岑家女、阁老的女儿、谨信的母亲这几个身份之外,还是一个可以独立存在的人。”秦晞最爱看人类与世道,与命运去抗争的戏码。
他喜欢英雄伟人的诞生,也乐意见证流星的陨落。
“你想改变这一切吗?”秦晞的言语里充满了蛊惑。
哪怕会被千夫所指,甚至付出自己的生命。
去改变这世间从来不讲道理的陈规旧迹。
岑瑶的脸色青了又白,在秦晞毫无顾忌地将一切挑明之后,一直困扰她的问题得以解明,但随之而来的,是一副沉重的枷锁,是摆在她面前迫势压来的猛兽。
这世上的女子,如她一般活得自由的终究不多。
那些与她相交的官家夫人虽饱读诗书,却也逃不开抛弃了自我,一切都围绕着夫君小妾婆母孩子这个大漩涡颠倒漂流。
“你要抓住这个机会,为这陈旧的世道带来改变吗?”
是的。
她有一个足以威压半朝官员的父亲,还有被父亲教导出来离经叛道的皇帝。
“如果这种青壮最容易感染,会让他们失去劳动力的瘟疫在其他州府也蔓延开了呢?”秦晞从不在乎用什么手段达成目的。
而岑瑶,在长久的思考与沉默之后,她深吸一口气:“我想要争一争,不管他们说什么,会对我做什么,就算没有这种奇怪的疫症,我也想争一争!”
她眼含热泪,却破涕为笑:“如果我能把这么困难的一件事做成的话,父亲就可以不再一直为我担心了吧?”
秦晞不得不承认,岑瑶,实在是大大地超出自己预料。
那种恍若明悟的感觉又冒出来了,他把它们狠狠地压下去:“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