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第一百三十九片叶子（1 / 2）

王菁菁是在婚礼上出的事,当时宾客们已经到齐了，可是新娘却迟迟没到。找着找着，大家忽然发现不光是新娘,新娘未来的公公莫老太爷、嘉宾顾怀雍和文国勇，全都不见了。后来找到最后,人是怎么也没有找到，倒是警方那边打来电话了，说是在一个茶室的包房里,四个人都人事不省,那个年轻的更是已经气息皆无。送到了医院之后，年轻的自然还是没醒过来,最老的那个抢救了一天一夜，终究还是去了；剩下的两个，顾怀雍保住了命,但也醒不过来,全靠药吊着命；文国勇症状最轻，但他在醒来之后就疯了，一见人就嚎啕大哭,满嘴喊着的都是什么“有鬼”“索命”“放过我吧”，倒是看着鬼气森森的。

那文国勇的家人为如何照顾文国勇伤透了脑筋,愤怒之下，便合着莫家的人一起去找茶室追责，因为警方已经明确了原因：这四个人是因为服了茶里面高浓度的毒才出事的。可是茶里面为什么会有毒？然而警方告诉他们，根据调查,毒应是死者之一的王菁菁自备的。于是两家人又问，如果及时救治洗胃，人断不会就成这样。里面都已经开始杀人了，为什么茶室什么都不知道？茶室老板很无奈地给警方答复，这些客人非富即贵，个个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他们三个这段时间常来这里谈事情，就是看中这里包房的隔音效果好。他们还点名要求不准任何人靠近，也不需要有人添水。那天上午，他们三个又来了，随行的还有一名戴着墨镜口罩的女士。他没有多想，之前次次都没有出事，偏巧这次就出事了。

当然，两家人对这样的答案是很不满意的，听说他们还是打算和茶室打官司，但涉及到律师谁来请、律师费的分配问题，两方又有争执了。但无论如何，死者已逝，生者也无一不凄惨，这是一定的。

在婚礼的当天，发生了这样离奇的事情，事件的主角还都非富即贵，这自然是一桩惊天动地的新闻。于是接下来的好几天，网上便传出了好多的信息，什么都有，个个都是“知情人士”，说的最吓人的一个，自称是“王菁菁的弟弟的同学”，给出的答案是“女明星和三商界大佬婚礼当天玩4P性游戏不幸集体马上风”，还说人出来的时候，四个人都是光着的，场面污秽不堪。这毫无疑问是假的，因为王菁菁没有弟弟。这个人的微博转了超过五百条，后来被追责了。那是一个十一岁的初中生，逃学泡吧，打这些字纯粹是课后闲的。这件事也引起了社会上广泛的讨论，大家都在说，为什么“课后闲的”就能下意识打出这么恶毒的猜想，却也又有一帮人提出反对意见，认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不是他们心虚，为什么要屏蔽所有人躲在密室里”。讨论来讨论去，警方的官方通报终于出来了，整个事件的关注度也随之达到了顶峰。

官方通告的记载是这样的：

王某菁，女，二十五岁，原名高某青，中国香港人。有一兄，名高某壮。其父母原本是摘叶市人，后辞去公职，下港谋生，其母在香港生下王某菁。其父在港挣到了第一桶金，因看好家乡某电视机厂发展，毅然变卖全部资产回乡投资，并全资控股了该电视机厂。因经营不善，电视机厂破产，王父被债主逼门，走投无路之下，伙同几名同伙，一同绑架了电视机厂的前负责人之一顾某某的儿子，事败，因□□殉爆，全数当场死亡。其母因悲伤过度自杀身亡。其兄为躲避债务伪造经历，为自己与王某菁多次改换姓名，辗转多处躲藏。后其兄担任某公司的执行经理，出卖商业机密，在逃窜过程中出车祸逝世，王某菁则利用与莫某谦的恋情打入莫家，在婚礼前夕将受害人莫某、顾某某、文某某一同约出来，随后下毒。据悉，莫某、顾某某、文某某均是当初王父控股的电视机厂之原始股东。王某菁现已自杀，目前，案件还在进一步审理中。

通稿是简洁而不带感情的流水账，但人民群众的想象力和探索欲是无限的。在那之后，各种细节悉数出炉，有人说出事的那三个人当初就是做空电视机厂侵吞国家资产的罪魁祸首，他们害得上万人直接破产，自己却盆满钵满，这是报应不爽；有人说王菁菁哥哥当初供职的公司就是顾怀雍儿子开的公司，那个儿子当初被绑架了，最后却逃了；还有人说王菁菁曾经和顾怀雍的儿子也有一腿，目的就是为了顺着这条线爬上去好接触到罪魁祸首复仇，但不知为何她放弃了这条路，转投了小天王莫子谦的怀抱……而关于王菁菁的评价上，有人赞她说复仇女神，也有人说她完全是牵连无辜之人，莫子谦何辜？顾怀雍的儿子又何辜？还有莫文两家的人出来辟谣，认为所有的这些说法完全都是对先人的污蔑，警方根本就不该向社会公布这么详细的案情，而这样的发言立刻又被驳斥，认为事实是什么就是什么，权贵就高人一等？到了最后，又是吵成一团。

无论如何，社会的喧闹都和当事人无关了；而与当事人有关的人，则各有各的境遇与反应：有的人非年非节，放了好几挂的鞭炮庆祝，然后主动走进近来严打烟花爆竹的警局自首；有的人为了家产争成了一团，官司打得震天响，没有几年便彻底衰败了下去；而那些牵扯更深的人，则不少陷入了惶惶不安的局面中。莫子谦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里，有人说他出国了，也有人说并没有，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正式声明离开娱乐圈，但他确乎从此离开了娱乐圈，留下他那些仓皇的粉丝们在往后的岁月里徒劳地怀念着他；而那跟王菁菁交好、力促王菁菁进莫家门的莫三小姐，据说已经看了好几次心理医生了。

……

……

后来，路美南和顾栩曾经去看过一次顾父。那是和赵老师一起去的，那时他们已经颇有些相敬如宾的意味，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充满仇恨。

顾鑫先一步到了私人医院的病房。病床上，顾怀雍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躺在厚厚的被子里，露出的头像一个皱皱巴巴的桃核，看上去很是凄凉。他还是没有醒来。

“好在还有自主呼吸。”顾鑫叹了口气，“就这么拖着吧，也没有别的办法。”

因为这场意外，赵老师和顾怀雍终究是没能离成婚。顾怀雍没有遗嘱，对于顾鑫从夫妻共同财产中拿出一笔钱给顾怀雍当医药费的事，赵老师没有反对。她甚至让顾鑫请好一点的护工，让他“不要在乎钱”。但她也只看过顾怀雍这一次，在深深地凝视了一刻钟之后，她转身就走，并再也没有回来这个病房过。

旁边的心电图上，“滴答滴答”的跳跃不绝于耳，很有生命力地鼓噪着；顾怀雍在那之后还活了很久很久，久到小他不少的赵老师都去世了，他的心电图还是在运转着。在那个黑暗的世界里，他是不是还在做着卷土重来的梦呢？无论如何，他是再也没有醒来了。

……

……

后来，路美南和顾栩还去王菁菁的墓前看过她。

那场惊天大案发生之后，各家忙着处理各家的事，但对于王菁菁这个下毒的罪魁祸首，各家恨还来不及，又何提理会呢？在案件结束后，火化场将王菁菁的遗体火化了，骨灰盛在一个小盒子里，竟是许久没有理会，最后还是顾栩和路美南出面领了，因为再没人去领，骨灰估计就不知去向了。这件事一度给顾栩惹来了很大的麻烦，因为莫家和文家疑心他这么“有情有义”，加上当初是王菁菁的前男友，怀疑他早就知道王菁菁复仇的事情，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他。但这也说不通，因为王菁菁的哥哥当初在出卖顾栩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手软。最后莫子谦终结了这一切，他走出了三个月没有离开过的屋门，从顾栩和路美南手中领走了骨灰，将王菁菁安葬了。为此，他已经被整个莫氏家族除了名。

那是一个清明节，莫子谦将已经结婚的路美南和顾栩约了出来。他们一起向墓主献了花。莫子谦满脸都是胡子，眼窝深深地凹了进去，上面重重的黑眼圈很醒目，一点也看不出曾经“小王子”的风采。路美南问他身体如何，他摇了摇头，只说没事，然后递给了顾栩一封信：“这是复印件，是她给你的信，”他说，“真件在我这里，原谅我不能给你，虽然，她在信的末尾指名说是写给你的……她什么话也没有给我留下。”

顾栩接过了那张被放在纯白信封中的纸片，而路美南盯着他脖颈上那熟悉的水滴状女式项链，一时恍然。

“我当时很想早点结婚，但她执意不同意，最后我们将日子定在了那一天……后来我才反应过来，她是专门等着《让我养你》播完了再开始行动的。”莫子谦低下了头，望着自己消瘦的影子，“她不想连累无辜，但她应该还是恨我的。”

“记得看《让我养你》哦！今晚大结局呢！”

王菁菁的话还在耳边萦绕，而莫子谦却已经离开了：“你知道吗，顾栩，”这个在公墓来访登记本上留下了密密麻麻姓名的男人最后说，“我再也不会幸福了。”

顾栩打开了信封，拿出了那封信。字迹有点像小孩，一笔一划，却完全没有涂改。那信是这样写的：

顾栩好：

路美南一定就在你身边吧？没事，你们一起看就行了。

我从小语文就不好，写作是最差的。这一封信我重写了五遍……哈哈，这篇一定是我的写作巅峰了。

爸爸离家的时候，告诉我和哥哥不要忘记那些害我们沦落到这一步的罪魁祸首；妈妈死的时候，她抱住了我和哥哥，一遍遍地说着，“你们一定要报仇”。他们离开了这个世界之后，就轮到哥哥一遍遍地给我强调了。

他总是说，我们家本来是可以大富大贵的，就因为顾怀雍、文国勇、莫珏这三个狗东西，我们只能这样东躲西藏，我们所有的一切都被他们毁了，他们是坏人，利用了法律，逃脱了罪责。他说我们一定要报仇。

老实说我不太能理解他们的痛苦。我并不是说他们的经历不够悲惨，那真的很惨，我在那之后的颠沛生活也确实让我吃了不少的苦。但可能是泼天富贵的时候我还太小了，而当我记事之后，我所经历的又基本都是同一成色的生活，以至于我少了那种人“由盛到衰”的额外的痛苦，变得比较麻木？说不清。我哥哥也一直对我很好，总是尽量把最好的东西给我，这让我对生活又始终有些好感。我没有办法对哥哥、妈妈和爸爸的痛苦感同身受，但从小被说的久了，我的仇恨也跟着燃烧了。我觉得全世界都欠了我们。

我和哥哥长大了，哥哥故意接近了你，当了你的副手。他天天都在电话里骂你。我问哥哥原因，哥哥说，如果不是你逃跑了，山洞不会殉爆，你是杀害了爸爸的直接刽子手。

我觉得这也太荒诞了，而且在那之后，我越来越觉得，在漫长的仇恨折磨中，我的哥哥精神已经不正常了。在整个事件里面，你是最无辜的——天降大祸，你逃跑，你有什么错呢？我实在想不明白，可是哥哥是很爱我的，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他死了之后，我理应完成他的遗愿。他让我向你们复仇，他还特意叮嘱我一定要整死你。他是真的疯了。

有的时候，我在想，我爱过你吗？或许是没有的吧，毕竟我不能爱你，我爱你就是对我死去的所有家人的背叛。我按照哥哥的嘱咐，刻意接近了你，我应该恨你，可是越相处我就越迷茫。我这么做是对的吗？我还这么年轻，我应该为了别人的仇恨就牺牲我的一辈子吗？我应该为了别人的嘱托，就伤害无辜的人吗？你已经这么痛苦了，我还要继续落井下石吗？我想要活，我想要好好的过日子，可是我又忘不掉他们的叮嘱。久而久之，我自己也开始迷糊了。我的脑子好像已经坏了。我一整晚一整晚地睡不着觉，而我也在肆无忌惮地伤害着你们。我也不想，但我真的做不到。于是我就又陷入了下一轮的自我厌恶，如此反复。

最终，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仇恨是没完没了的，你恨我，我恨你，你杀我，我杀你后代，我的后代再杀你的后代……没必要。但是仇恨又是必须了结的。我的一生已经被塑造成这样了，好像除了复仇，我也想不出能做什么别的事了。那就这样吧，让一切在我这里终结吧。我终于解脱了。

说了这么多，我到底是在说什么呢？我又开始迷糊了。昏，我已经三天睡不着了。算了，随便写写吧。嗯，这句话是誊抄的时候临时写的。算了，我本来就不是写作文的料，就这样吧。

路美南，你现在在看信吗？其实我很喜欢你的小说，尤其是《让我养你》，无论是哪个版本，我都喜欢，都看了很多遍。你的所有书我都全订了，以后要继续写下去啊。

顾栩，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为我对你的伤害而抱歉，我为我哥哥给你造成的伤害而抱歉，我为我父亲对你的折磨而道歉。对不起，我知道你一直一点都不快乐。你为什么要救我呢？我实在想不明白，我只知道，你这样的烂好人，一定要幸福。要不然这个世界就太不公平了。你一定会好人有好报的。你一定会幸福的。

顾栩，你知道吗？我也曾经好奇过幸福是什么，曾经一度，我也打算就这么算了。结婚吧，幸福吧——也挺好的。我也很想幸福，但幸福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祝你们幸福，我是认真的。你，路美南，你们一定要幸福。

王菁菁

路美南握住了顾栩的手，顾栩紧紧地回握住了她的手。

远处的阳光还在烧着，但已经是夕阳了。夕阳未免悲戚，因为再往后便入了夜，那月光虽然也很美，却到底空照离别。但第二天又会有太阳升起，这就给凄凉又增添了些永恒的希望，正如那在痛苦里沉浮辗转了半生的靡菲斯特，终究也还是找到了他的光。

十分好月，不照人圆，却照人圆。

—完—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上番外，一共有两个，一天一个。一个是莫子谦的，一个是岑商和杜秘的。

下面部分是后记，很长，作者废话多。后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