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觊觎（五）（2 / 2）
除了身材微微走形，鬓角生出她未察觉的白发，笑容、语气，都与她当年放学回来时催促她吃饭的样子一模一样。夏昭南眼睛蓦地一酸，飞快压下：“十二个，您吃了吗？”
“吃了吃了，你奶奶吃饭早——十二个吃得饱吗？一口一个的小饺子，又不胖，不用想着减肥。”顾雅丽话音刚落，看到她身后的姜溯，脸色微愣，只一瞬，又恢复到亲切的笑容，“小溯也来啦？你奶奶刚还念叨你最近都没回来，说好的休假回来看她，结果转头又去忙了工作，吃了吗？没吃的话一起。”
姜溯点点头，听到动静的老太太从屋里出来，小脚利索，皱纹更深的脸笑得舒展，仔仔细细地端详过俩人，一手拉住一个：“都回来了，可真不容易。”
夏昭南乖巧地喊了声“奶奶”。
几人进屋，老太太坐在上座，询问过夏昭南几句，转头看向姜溯：“瘦了，让你回家住偏不听，自己天天住外面，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搬回来住吧？”
姜溯倒杯茶，递给夏昭南，没骨头似的靠着黄花梨的椅子：“我自己住挺好，离队里近，得空就回来看您了。”
他平时基本上都在队里，晚上也是住宿舍，真回自己房子的时候其实也不多。
老太太：“那也没有在我眼皮子底下见得勤。”
话虽在埋怨，却也没多说，知道姜溯的工作性质，哪怕休息也需要二十四小时待命，也就是嘴上唠叨两句。
夏昭南默默喝着茶，刚空半盏，那人就自动给她续上，明明和她隔着一张高几，人也懒散散地在听老太太说话，眼睛却仿佛长在了身后。
夏昭南心里被爽口的凉茶熨烫得柔软。
顾雅丽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进来，坐在她对面，打量她片刻，心疼：“每次发的照片看着也没这么瘦，是不是公司都不让你们吃饱？”
上镜看着刚刚好的身材，现实里难免羸弱，夏昭南又手长腿长，常年练舞的肩颈背挺拔，故而比常人看着更加单薄。
“没，吃得饱，可能是最近瘦了点。”话音刚落，察觉到前面那人偏了下头，回眸看了她一眼。
紧接把碗里的饺子拨给她了几个。
夏昭南：“......”
“吃不完再给我。”仿佛猜出她想法，姜溯轻飘飘按住她想拨回来的手，端走自己那份。
顾雅丽解围裙的手一滞，站起身：“瞧我这记性，锅里蒸的还有槐花，我去看看。”
屋里转瞬安静。
姜溯吃饭快，三两口解决，老太太转着佛珠，不疾不徐地说：“你叔叔有个同学，老燕北人，家住得离咱们这儿不远，有个女儿比你小半岁，和你一样也都一直没谈过恋爱，你什么时候有空，问你叔叔要个电话，约人见个面。”
夏昭南手指一紧。
滚烫的肉馅儿卡在喉咙，不上不下，一颗心像吊在火山石上，看不见的余烬烧灼。
姜溯嗓音冷了下来：“不见。”
“不是相亲，就是交个朋友，天天和一群半大小子在一起，都没机会认识其他人。”老太太知道姜溯脾气，没把话说那么直白，“小姑娘照片我见过，白白净净，看着就是讨喜的性子，听说一直忙着上学，也是没机会认识人，你们见个面，聊一聊，都是同龄人，也有共同话题。”
夏昭南艰难地咽下食不知味的一团堵塞，没抬头。
男人背对她，长身散漫，冷而干脆的语调听着与往常没什么区别，砸在她心里，却激起无边的深浪：“您不用操心我的事，我有喜欢的人。”
老太太惊愕，继而欣喜：“怎么不早点说？家在哪儿？人怎么样？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奶奶看看？”
夏昭南手指几乎掐进了掌心，睫毛盯着还剩大半的餐盘，喉咙又堵又涩，再也吃不下去。
面前忽然掠过一道干净的影子。
把她的盘子拿走，递来一杯茶，指尖不动声色地轻轻碰了下她手背，夏昭南感觉到炙热的温度从她头顶一直烧到方才短暂相贴的皮肤，嘴唇紧抿，低垂的眼睛依然紧紧盯着面前空下来的桌子。
男人嗓音响起。
一如既往的慵懒，不加掩饰的温柔却听得她心脏倏然一颤。
“哪儿都好，最主要是我喜欢。”语气微顿，“还没追上，追上了您就能见到了。”
夏夜的风极静。
顾雅丽送夏昭南出门，塞给她一兜码得整整齐齐的保鲜盒：“里面都是你爱吃的，回去后放冰箱，早上起来热一热就能吃，别老担心吃胖，不胖。”
夏昭南点点头，眼睛泛红，不敢直视她，只好低头看着地面。
她们对她愈好，就越显得她对哥哥的觊觎极其无耻。
“快回去吧，明天还有工作，等下次不忙了再回来。”顾雅丽撩起女儿一缕滑落的长发，给她挂到耳后，“如果你妈妈那边没意见。”
夏昭南眼底的酸涩转为苦笑。
走很远，回头还能看到顾雅丽的影子，有些发福，是大街小巷最常见的中年妇女缩影，与电视上光鲜亮丽的明星云泥之别。
姜溯在胡同口等她。
见她出来，接过手里沉甸甸的袋子，准备给她开车门。
姑娘却站在原地，美如新月的眼怔怔看他，眼底是比身后黑夜还要无垠的痛楚，很轻地，喊了一声“哥”。
姜溯抬眸。
夏昭南心脏疼得厉害，想说“去见见吧”，奶奶说的那个女孩，去见见吧，这世上值得喜欢的人很多，不一定非得是像他们这样有着伦理羁绊的亲人。
可她说不出口。
那些藏了很多年的喜欢，那些只有她一人知道的除了他无人可替代，仿佛只要说出口，就彻彻底底地把他推离了自己身边——人的本性何其自私啊，明知不该、不可、不行，也依然残忍而绝望地，想借着装聋作哑的姿态把喜欢的人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哪怕只有一时片刻。
夏昭南觉得自己就像溺水的人，呼吸的每一个瞬间，都是生不如死的剧烈呛意，她怀揣着偷来的浮萍挣扎下陷，每一次向生的奋力都在离它越来越远，可即便如此，也依然不舍得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