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三章 家国天下,姓甚名谁?(2 / 2)
“有人说,”宝鋆慢吞吞的,“轩邸对旗人……其实是顶不好的。”
恭王一怔,眉头立即皱了起来,“你这个说法新鲜啊!”
“六爷,”宝鋆说道,“我说过了,这不是我的说法——真的不是!而且,我亦不尽以其为然。”
“你说下去吧。”
“有人说,”宝鋆依旧慢吞吞的,“从上到下——先从下边儿说起吧,轩邸那个‘买断旗龄’出来,从此以后,不晓得多少旗人,只顶着一个‘旗籍’的空名儿,再无‘旗人’之实?——这是在挖旗人的根子呢!”
恭王目光一跳,随即微微冷笑,“这也不算什么新鲜说法——说来说去,不就还是‘动摇国本’那一套嘛!”
微微一顿,“只不过,你拿这个说逸轩对旗人‘顶不好’,那些原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现领了三百两银子、到东北去种地,吃也吃饱了、穿也穿暖了,‘只顶着一个旗籍的空名儿’、‘再无旗人之实’的‘旗人’,赞不赞同呢?”
“六爷,”宝鋆一笑,“你这个‘贯口’,真正了得!我再说一次——这不是我的说法。”
恭王轻轻的“哼”了一声,“你说下去吧。”
“再说上边儿的——”宝鋆说道,“有人说,甭看‘奉恩基金’一类花样儿玩儿的热闹,目下的朝廷里,说话算数的旗人,是愈来愈少了!掰着指头算来算去,不计轩邸本人,扒拉来扒拉去,不就一个文博川?”
说到这儿,看了看恭王,“亲贵——那就更加不必说了!若不计轩邸本人,就一个都没有了!同六爷你主事儿那会儿,可是没法子比喽!”
恭王不说话。
“都说肃顺对旗人不好,”宝鋆继续说道,“可是,肃顺那阵子,主事儿的——他自个儿一个,载垣一个,端华一个——可都是亲贵啊!”
顿了一顿,“还有,那会儿,你虽然退出军机了,可是,国家真正遇到过不去的坎儿了,譬如,庚申、辛酉的办理‘抚局’,不还得请你出马?”
再顿一顿,“我的意思是,呃,这个说法的意思是——那个时候,不论爱新觉罗家自个儿吵成啥样子,国家大事,说到底,还是得几个姓爱新觉罗的,凑在一起,商量着办!现在呢?嘿嘿,嘿嘿!”
“这也叫没有法子,”恭王缓缓说道,“空抱怨机枢里的旗人太少,可是,旗人里头,头脑开通、能办大事儿、品行又廉正的,除了博川,我还真想不出第二个来——”
说到这儿,看了眼宝鋆,“你别吃味——我不是说你;再者说了,你和逸轩闹成那个样子,也实在没法子与共军机了。”
宝鋆一笑,“我不吃味!我有自知之明——我的品行,可算不上什么‘廉正’!”
“本来,”恭王的语气中,带着怅然,“还有个多隆阿,可惜,运气太坏,去的太早了——”
摇了摇头,“所以,还是那句话,旗人不能如你所说的‘主事儿’,叫做没有法子——自己不争气,有什么法子呢?”
“六爷,你倒看得开啊。”
恭王淡淡一笑,“至于亲贵,佩蘅,这个事儿,咱们多少是聊过的——我,是个特例。”
“特例?”
“打圣祖仁皇帝起,”恭王说道,“就开始裁抑亲贵,开始是远支,后来是近支,再后来,轮到帝系了,在这个事情上,世宗宪皇帝、高宗纯皇帝、仁宗睿皇帝、宣宗成皇帝,一以贯之——”
微微一顿,“到仁宗、宣宗的时候,‘亲贵不干政’,其实已算是‘祖训’了;一直到了文宗显皇帝手上,因为我的关系,‘亲贵不干政’戛然而止,亲贵非但‘干政’,且领袖军机,这条‘祖训’,算是作废了。”
“因为我的关系”,是说文宗自觉己之得大位,颇有愧于六弟,为安己心,亦为塞天下悠悠之口,才打破惯例,重用恭王,领班军机。
“六爷,你的意思是——”宝鋆微微皱眉,“先在你这儿开了口子,后来的肃顺、载垣、端华才从这个口气上来?”
“是啊!”恭王说道,“‘亲贵干政’——文宗皇帝用我也好,用肃顺、载垣、端华也好,都算有违祖训,现在,不过是拨乱反正,恢复正常罢了。”
“‘拨乱反正’什么的,”宝鋆大皱眉头,“说的太重了!此一时、彼一时嘛!该‘与时俱进’就要‘与时俱进’嘛!”
顿了顿,“再者说了——轩邸难道不是亲贵?”
“是,”恭王笑一笑,“不过,他这个亲贵,与众不同——到底不姓爱新觉罗。”
“这就有趣了!”宝鋆微微冷笑,“国家姓爱新觉罗,主事儿的,却不许姓爱新觉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