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奈何飘零向天问难得心安,步步皆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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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缕光线柔柔地照入了镇南王府的东厢房,门外一声轻微而熟悉的“有劳”惊破了房中佳人清熟的梦境。
“你家主子大清早可就走了,还剩下这个,说是已经作好了安排,尽快打点好,可别让我镇南王府替你养人——”软软濡濡的声音带着的是娇滴滴的川蜀调子,口气虽然刁蛮,却拖长了音调,十分魅惑,是尚毓尘的声音。
“多谢郡主,属下知道了。”熟悉而年轻的男声传来,也不知带了多少无奈。
“知道了就好,昨儿个是本郡主的新婚之夜,被你家主子折腾了一夜没怎么睡,大清早叮叮当当的又把我闹醒佬,好,你们慢慢唠,我回去困瞌睡去——”尚毓尘媚眼一挑,也不管这话中有几重歧义,也不管听者脸色变得有多么花样频出,撂下了要说的话,便轻盈窈窕、袅袅娜娜地回自己的天香阁去了。
这是镇南王府招郎入赘的第二天上午。
东厢阁里的女客已经到了门口,径直打开了门,待看到了熟悉的面孔,虽然已经有了准备,可还是不由得一怔:“你怎么来这里了?”
田谦仍是一副大咧咧的模样,边说边跨进了东厢阁:“爱笙姐,好久不见,你是越发的楚楚动人了啊——是师妹托手下传信,叫我过来的。”
爱笙颇为不信地追问了一句:“什么?”
田谦心中暗暗苦笑,上前几步,给自己倒了杯茶饮下,然后转身将怀中信函交给爱笙道:“她说,你若想帮她,只要把智彦那块战场为她辟好便可,大可不必在她身侧浪费光阴。”
爱笙愣了一阵,才算想通其中关节,咬唇气闷了一阵,边拆开信函边闷声道:“她既如此安排,为何……为何不亲自对我说……”
田谦叹气:“我……也不知……大概是她太忙了吧。”大概,不先斩后奏也就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爱笙看过了信,轻轻皱了皱眉头:“你是什么时候收到她的口信的?”
“一个月前。”田谦答着,偷偷瞄了一眼爱笙的表情。
“一个月……”爱笙心中隐隐泛起了一丝难过,“她早就知道我一定会过来……”
田谦没有说话,暗暗叹了口气。
“她到底,到底是不肯信我……”爱笙脸色稍沉,眼光便暗淡了下来。
“好啦,爱笙姐不要多想了,师妹只是担心你,才让我接你回去的。”田谦宽慰道,“你也知道她做事向来有板有眼,却是孩子心性,若是毁了计划,没能照预想中行棋,又要不开心了。”
爱笙轻轻点了点头,让田谦出了房间,自己留在房里换了便于赶路的衣裳。白皙的手指系紧了胸口的缎带,不经意间碰着了前夜才戴在身上的冰冰凉凉的玉笙。
她缓缓低下头,拈起玉笙,轻轻咬了咬嘴唇,又松开手,小心地将它藏在了衣襟里面。
她收拾好东西随着田谦由幽兰引着到了镇南府外,二人翻身上马,狠狠一夹马肚子,坐下的骏马便嘶鸣一声向前奔去。
正心诚意,走错了第一步,从此以后,便是陪她走得再长再远,也是错。
黑棉长袍的男子眯眼看了会儿,便笑出了声:“杨公子与楚某,好像还真是有缘啊。”
枫灵拱了拱手,淡然笑道:“请楚先生带杨某进寨吧。”桃花寨的路她是走过的,奇门阵法她也不是不懂,只是架不住这机关天天变换,她在山下徘徊了半日,觉得上山之路确实险恶,便到了山阴的有间客栈,本想碰碰运气看看能否见到昏头昏脑的艾老大,却正逢着了旧识。
楚生与她投契,便答应了。二人一前一后,缘径上山。
途中,楚生几次回头打量枫灵面容和身形,始终似笑非笑。枫灵有些莫名,但不知就里,也不好直接问,便找了个由头寒暄起来:“楚先生最近可有写什么地方志?”
楚生笑道:“我三天前才回到峨眉山上,正打算动笔。”
枫灵好奇问道:“哦?楚先生是去哪里了?”
楚生故弄玄虚道:“呵,一个有趣的地方。”
枫灵与他谈笑:“楚先生去的地方大多有趣。”
楚生笑得很是叫人多想:“嗯,这次,我去的是,东瀛。”
“哦……那边战况如何……”枫灵佯装漠不关心地向别处瞥去。
楚生也装作没看出她的刻意,叙叙道:“打得不容易,南国死伤不少,便是将帅也难得平安。”
枫灵脚步一滞,悄悄扶住了旁边的山石,刻意压着情绪和声道:“哦,打得还真是艰辛,除了太子窦怀之前中了一箭,还有其他将帅受伤么?”
楚生道:“自然是有的。”
“呃,还有谁受伤了?”枫灵问道。
楚生停住:“杨公子对那边很是关心?”
“呵呵,只是问问,问问而已,东瀛战况,关乎整个华夏,对此好奇,也是正常的吧。”枫灵强压着心中的不安,尽量放缓了声调问,“伤得严重么?”
“严重,非常严重,嗯……”楚生只说了六个字,便认认真真地缘路登攀,不再说话。
枫灵心里一沉,赧于再问,只好闭口不语,跟着楚生上山。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枫灵实在是忍不住,又准备开口:“唔……”
楚生却没等她说话,便抢了话头:“不过我刚刚上岸没几天,就听到驿报说,惜琴公主和窦怀太子拿下九州岛之后,东瀛的朝廷投降求和了,也不知南国答应了没有。”
“唔……是这样……”枫灵不明就里地诺诺称是。
楚生夸张地扶了扶头上的抓髻,叹息说道:“南国那么多士兵受了伤,伤得那么严重,啧,若是就此停战,也是好事一件。”
枫灵恍然:“原来如此……呵呵,确实,确实……”
楚生好笑地回头看了看枫灵如释重负的模样,摇了摇头,两人没有再多话,径直到了桃花寨门口,天已经黑了,山风劲吹,煞是寒凉,枫灵忙带上了风帽,好保住一丝温暖。
楚生懒得再通禀,敲了敲岳老二的房门,便直接登堂入室,丝毫不在意他房中一如往常的,不是一个人。枫灵在那女人裹着被单退下的时候瞥了眼那人的模样,又是个没有见过的生面孔。
“呀呀呀,小七儿这是带了什么人过来了?”岳老二懒洋洋地捋了捋小胡子,看向一袭白衣还带着风帽的枫灵,被她身上反的光亮晃了眼,微微睁不开,一副迷糊模样。
“二当家,杨某又来找你玩来了。”枫灵温和笑道。
岳瑟看清了来者是谁,颇为玩味地挑起了眉,拖长了音调说道:“哦,是杨——小——姑娘啊——”
枫灵对岳老二点破她女子身份此并不意外,而是恭敬说道:“二当家换衣服吧,小女子在外厅等候二当家。”说罢,便转身退出了屋外。
岳瑟看了看神色复杂的楚生,嘲笑道:“怎么,不知道?”
楚生摇了摇头:“只是没想到二哥这么直白。”
“哪有你直白,见到女娃子有事相求就直接破门而入,万一二哥打赤膊可怎么办,叫二哥这老脸放哪儿去?!”岳瑟气鼓鼓的,甚是不悦,将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楚生啼笑皆非:“好好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二哥更衣吧。”也不多做解释,便退了出去陪枫灵等候岳瑟。
二人相视一笑,却不多言。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后,岳瑟才慢吞吞地移步到了正堂:“杨小姑娘你一个女娃娃没事儿跑贼窝来,难道是看上老二我了?”他说笑着,取了茶壶放在手心暖着,抬眼仔细打量枫灵,嘿嘿笑道:“上次光顾着看你身边的三个女娃子,没仔细看你,原来杨小姑娘还是个眉眼漂亮的女娃娃。”
“上次实在是多有不便,才没有挑明女子身份,望二当家不要见怪。”枫灵笑道,“二当家身边美女如云,便是小女子有心倾慕二当家,也怕是二当家看不上我。”
“若看上你还不得被红衣服娃娃阉老……”岳瑟咕哝了一句,叫手下送了茶点,随后窝在红木椅子上,懒散地打了个呵欠,“那女娃娃你来是做什么的?”
枫灵喝了口热茶,缓了缓,笑道:“我是来找你玩的。”
“玩什么?陪我玩蛇?玩黑白熊?玩一儿?还是——”岳瑟摸了摸小胡子,面带促狭,“陪我玩女人?”
“其实小女子比较想和二当家一起玩男人。”枫灵欣然道。
“噗——咳咳咳,咳咳咳。”楚生把点心呛进了喉咙,咳嗽得厉害。岳瑟斜眼瞧了一眼楚生,又看了看枫灵,口中“啧啧”地摇起了头:“小姑娘家家的,别说这种话,不害臊。若不是岳某这等正人君子,旁的男子听到,还道杨小姑娘对他有意思呢!”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於人,所谓治人,是不是也是玩人的一种?”枫灵敛笑,换做了一脸正色,“‘舞弄其智,制御他人’,算不算‘玩人’的一种?”
岳瑟挠了挠鼻子,颇为头疼的模样:“看你这模样就是喜欢与人争辩的,我可不喜欢耍嘴皮子。杨小姑娘,岳某虽未贼人,不过,什么该玩什么不该玩,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就像岳某贪财,但是不会动枫行的票款,岳某好色,但是不会碰你和你的家人。就算是小人如我,也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
枫灵不语,心下合计起了岳老二的言外之意,干燥冰凉的嘴唇在茶杯旁游移了一阵,她蓦然抬眼,精光瞥向岳瑟,正言道:“二当家,让你做皇帝,好玩不好玩?”
楚生一怔,岳瑟也震了一下,但旋即连连摆手:“不好玩不好玩,当皇帝有什么好玩的,吃喝玩乐我样样都不缺,何苦要天天劳心劳力的,什么治人治于人,扯淡!”
枫灵不依不饶:“那,帮别人做皇帝,好不好玩?”
岳瑟笑着摇了摇头,一脸奸痞相:“嘿,小杨姑娘,说直接点儿,老二我就是开窑子的,多少人在我的买卖中体会到的乐趣,怕是皇帝也体会不到呢!我的买卖让那么多人开心,我又何必去做那些兔死狗烹的笨蛋?”
枫灵笑了笑,轻松向后倚去,神色从容:“二当家果然历经世事,不过有一样事,我打赌,二当家绝对没有做过。”
岳瑟斜挑了眼,笑问道:“什么?”
“把一个女人推上帝位,这个,你没做过吧。”杨枫灵咬重了“女人”二字,字字说得极为缓慢,似是留足了时间,好让岳瑟思量。她自是知道这话说出来会有多惊悚,便用了最平和的口吻。
不出所料,话一出口,楚生便转向了她,死死盯着她的脸,眉心微蹙。岳瑟慢慢别过脸来,正正经经地打量了杨枫灵一番,摸了摸小胡子,喃喃道:“有意思,有意思……”他低下头,玩味地打量着自己腰间系着的玉佩,不再言语。
“不过,我为什么要做这个?”岳老二狡黠一笑,“平白拱起一个武瞾,总得有个理由才是吧。”岳老二不紧不慢地拈着小胡子,神色正经了许多。
枫灵轻笑出声:“不是为什么要做,而是,二当家你不得不做。”
“哟呵,小杨姑娘你威胁我?”岳瑟不屑地一笑,“我道姑娘你聪明伶俐,怎么如今也要做这等傻事了?”
“不敢,不敢。”枫灵笑吟吟地站起身,不易察觉地收紧了领口。山高夜寒,冷得连自己的骨头都嫌冰凉,但她纤细的手掌心涔涔的全是冷汗,这便更加冷了。她勉力分开牙关,唇齿开合都用上了力气,免得自己打哆嗦:“我可不敢威胁桃花寨的二当家,只是二当家也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你寨里已经不知道楔了多少个钉子,早就有眼睛盯着您了。”
岳瑟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货悖而来,亦悖而去,大不了尘归尘土归土。”
这话倒是出乎枫灵意料,她顿了顿,又道:“话是如此,财去人安乐,不过,恐怕二当家将为此付出的,不止是财。”
“呵,女娃娃你越说越吓人,我倒想看看,是哪方势力,可以将岳某人逼得翻不了身!”岳瑟哂笑,仍是不当回事。
“一家一国,自然是不能把二当家怎么样的。”枫灵和气笑道,“不过,若是南北二国,加上智彦,必然是可以让二当家无力招架的。”
岳瑟冷笑,目光冷峻起来:“怎么,你有这个本事?”
“若我没这个本事,二当家为何如此忌惮我?”
“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岳瑟紧盯着枫灵的眸子,异常严肃,“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你是谁。”
枫灵笑得温和,自嘲道:“曾经的北国丞相,南国驸马,二当家所忌惮的‘枫行’主人,未来的——呵,未来的身份,还不知。”
岳瑟皱起了眉头,一副沉思模样,仿佛斟酌着杨枫灵话中真假:“已死之人又刨开地面爬了出来,真是恼人,我若杀了你,是不是就不用受你威胁了?”
“二当家,若我是个孤侠,你杀了也就杀了,不过,可惜,我不是。抱歉得很,不管怎么样,二当家都已经给自己惹了麻烦了。”枫灵笑得愈发温和,好似粉白的和田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