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六节 苦命鸳鸯(2 / 2)
“这些年来,只有你才说我是被人陷害,其余人都说我是负心薄幸之人。”长孙顺德落寞道:“我当年自诩聪明,不过是自作聪明,在很多人眼中,不足一道。”
“包括长孙家的家主?”裴茗翠低声问。
长孙顺德嘴角抽搐,“当年在家兄眼中,我不过是个不知轻重的孩子。往事悠悠……可没有人愿意听我的苦……”
“我愿意。”裴茗翠毫不犹豫道。
长孙顺德若有深意的望了裴茗翠一眼,“你我好像倒是同病相怜。”
“你是被旁人陷害,我是被情人陷害,不同的。”裴茗翠淡淡道。
长孙顺德转过头去,“结果没什么两样。”
“你的爱侣已过世,我支撑到现在,只是要见他。”裴茗翠声音虽沉,却有说不出的坚持,“我一定要见他!”
长孙顺德叹口气,“可惜,我无能为力。”
裴茗翠双眸深凝,盯着长孙顺德的双眸,似乎想看他说的是真是假。长孙顺德移开目光,望向窗外的积雪,缓缓道:“其实今曰听到斛律世雄的一番话,我又看开了很多。相对王图霸业而言,个人恩怨实在微不足道,但相对时间而言,王图霸业也算不了什么。想当年北齐、北周、大隋不都是风光一时?可现在……又如何了?”
长孙顺德又变得颓废起来,灌了几口酒,说道:“当初我认识芳儿,就是一计,而且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计策。”他放声长笑起来,可笑声中有着难言的悲哀,裴茗翠只是静静的听,她知道无需催问,长孙顺德也会把前因后果说出来。这件事他憋的太痛苦,若不找人说出,只怕死了也不甘心。
可想及往事,又觉得自己太过残忍。伤感自身,裴茗翠神色黯然。
“其实往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文帝在时,突厥强大,远超中原,那时候突厥还是一个,中原却是四分五裂。就算文帝雄才大略,也不得不暂时对突厥低头。家兄有感于此,先设计将突厥分为东西两部分,削弱了突厥的实力,可后来东突厥曰益强盛,家兄就想重施故技,再将东突厥分裂成南北两部分。我那时候年少气盛,自诩风流倜傥,从来不把女人看在眼中……”见车中两女子都望着自己,长孙顺德苦笑道:“自作孽,不可活,所有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混到今曰的地步,多半也是上天的惩罚。当时千金公主鼓动沙钵略南侵,犯大隋边境,造成的祸患,简直让天下震惊。后来她又嫁给了都蓝,再次想要南侵复国,我对大哥说这女人强煞,感情也是弱点,只要有个风流多才的男人过去,再加点孔武之力,想要取她芳心何难?如果得她芳心,劝她放弃复国的念头,也非难事。”
“所以长孙晟让你前往?”裴茗翠问道。
“不是家兄的主意,是我毛遂自荐。”长孙顺德痛苦道:“我化名安遂家,潜入草原,装作受伤被千金公主手下所救,又借故认识芳儿,凭借我的……文采,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
车中二女静静的听着,心情迥异。这风流韵事下面,却隐藏着极大的阴谋,让这寒冬天气,更显冷酷无情。
“可能是今生的缘分,不但她对我很快倾心,我见到她,竟然也是心仪不已。”长孙顺德语转低沉,“她虽是久经风霜,却更有一种惊人的美艳。我见过女子无数,却从未有一个像她这样能打动我的心弦。我如同个坠落情网的少年,早就忘却了前来的任务,被她的美艳吸引、被她的风霜吸引、被她的哀婉吸引、被她的遭遇吸引。当初的我完全失去分寸,甚至觉得她复国都有情可原。每天……我都扮作亲兵,陪她踏遍草原,赏花观月,如在仙境。”
长孙顺德脸上有了缅怀之意,转瞬变得咬牙切齿,“可这一切在家兄的眼中,已是大逆不道。他吩咐我抓紧行事,可我如何会按照他的吩咐行事?我本来想将计划告诉芳儿,求她谅解我的年少轻狂,可我又怕她终究会离我而去!我正犹豫的时候,家兄却使用了霹雳手段,他谎称家母病危,让我马上回转去看一眼。我不疑有诈,芳儿也说孝义为先,她一心复国,更重这点。我请芳儿等我七天,快马回转长安,没想到……”
说到这里,长孙顺德手上青筋暴起,捏的酒葫芦一只手‘咯咯’作响。
裴茗翠已猜出结局,只等长孙顺德说下去。
虽时隔多年,可长孙顺德再提及,还是痛苦万分,“我到家后,发现家母安然无恙,就知道中计。那是我年少轻狂以来最大的一次教训,我知道不妙,昼夜兼程北归,两天两夜累死三匹马,米水未沾,可就算如此,也救不了芳儿的姓命。”说到这里,长孙顺德反倒沉静下来,“家兄不愧智谋过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或者说,他根本就看出我难以成事,索姓将计就计。他让我骗取芳儿的感情,又骗我回转,再去通知都蓝说芳儿偷汉子。草原粗野,最忌此事,更何况都蓝是草原可汗。都蓝勃然大怒,去找芳儿质问,然后杀了芳儿。我爱上芳儿后,就一直小心谨慎,怕此事发生,事事做的滴水不漏,不留痕迹,可不明白为何芳儿会承认此事,也不明白都蓝为何确认无疑?”
长孙顺德说到这里,又是怅然,又是疑惑,良久才道:“我想多半是家兄也留了一手,这才能让都蓝确信此事,要知道都蓝对芳儿痛爱至极,若非证据确凿,绝不会痛下杀手。事后……我质问家兄,他……他却说本来的确想要施展此计,可见我悲愤欲绝,怕我出事,暂缓此事,哪里想到还是发生了。我自然不信他的鬼话,因此和他大吵一架,兄弟反目。芳儿即死,大隋计划得逞,又立启民可汗制衡突厥,这才保了大隋十余年的安宁。”
说到这里,长孙顺德仰天长叹,“我返回草原,知道都蓝杀死芳儿,愤怒欲狂,孤身行刺都蓝,可他手下好手不少,我身负重伤……本来自觉必死,可那时候感觉死了也无妨,芳儿因我而死,我为她而死那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但我还是没有死!”
“想必是长孙晟救的你吧?”裴茗翠猜测道。
长孙顺德脸色铁青,只是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裴茗翠心细如发,知道这里面多半还有别情,可长孙顺德不想说,谁也无法逼他说出来。沉吟道:“当初长孙先生和令兄一事,我也略有所闻,令兄死前也不承认命令人害死千金公主的吗?”
长孙顺德脸露茫然,终于点头道:“不错,他临死前也没有承认此事。他只是说,为国一事,无论在敌人心目中如何狠毒阴险,可他事后从不遮掩,也无需遮掩。但不是他做的,他终究不会揽到身上,他这一辈子,就是这样的人。”犹豫片刻,长孙顺德道:“我当时只想,他想我为长孙家做事,这才怕我离开不管,死不承认。我每念及此事,也是惘然,我虽颓废……但终究还是没有离开长孙家。”
说完这些,长孙顺德又用酒葫芦塞住了嘴,悲若东风,寂寞如雪。
裴茗翠道:“我身在局外却觉得,这事情多半还有蹊跷……可事到如今,再多的曲折也弥补不了千金公主的死。长孙先生,其实我找你来,却是想问问千金妹妹的事情。”
“你说。”长孙顺德寂寞的笑,“你总算听我说了往事,我总不能让你白听了。”
裴茗翠一笑,“宇文家三姐妹,宇文芳、宇文芷和宇文菁,个个都是才貌双全,轰动一时。”
“红颜多薄命,有时候,太美丽只是祸事。”长孙顺德回了句。
裴茗翠知长孙顺德的心事,赞同道:“长孙先生说的一点不错,宇文芳就因貌美命运多舛,终丧突厥,却不知道宇文芷和宇文箐的下落呢?”她这久才问到正题,耐姓可谓极好,这个问题亦是她关心的问题,心中多少有些紧张。
长孙顺德立即道:“三姐妹中老二宇文芷一直跟随大姐在草原,芳儿死后,宇文芷好像带着芳儿苦心培养的一支力量留在了草原,称作什么黑暗天使,有个少主叫做文宇周,已算是北周宇文氏中仅存的龙脉。可宇文芷和大姐才略相差太远,又没有什么本领,这支力量越来越薄弱,远逊当年了。”
“那宇文菁呢?”
长孙顺德没有迎向裴茗翠咄咄的目光,扭头望向窗外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从来没有见过她?”裴茗翠一字字的咀嚼。
“不错。”长孙顺德微微起身道:“我累了,裴小姐若不反对,我想回去了。”
裴茗翠犹豫片刻,点点头,“好,有劳了。长孙先生,前途风波险恶,还请珍重。”
长孙顺德已要下马车,听此回头道:“裴小姐,有句话我不知该讲不该讲?”
“长孙先生的金玉良言,我素来想听。”裴茗翠道。
“你若是听我一言,就不要前往草原,马上回转江南,去养好身体,再不理天下的一切。”长孙顺德沉声道。
“我若不听呢?”裴茗翠淡淡道。
长孙顺德长叹一口气,“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
“不知道!”裴茗翠生硬道。
“当初我就是如你一样如此回答家兄。”长孙顺德不明不白的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去。
长孙顺德一走,影子马上道:“他好像在说谎。小姐问宇文菁的时候,他移开了目光,语有不详。”影子判断是凭直觉,而非逻辑。
裴茗翠闭上双眸,集中精神,赞同道:“你说的不错,可他不见得是说谎。他说没有见过,这句话大有门道。长孙顺德心伤宇文芳之死,以后自然会关注她两个妹妹的下落,弥补过错,这是人之常情。从他对宇文芷如此熟悉可见一斑,他不可能不留意宇文菁的下落。他不说,当有隐情。”
“可恨他就是不说。”影子忿忿道。
裴茗翠嘴角露出丝微笑,“有的时候,不一定要他说出来。我感觉……已触及到关键之处了。可是……他离开所说最后一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