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江边忆事(2 / 2)
无论是公差还是放假,情理上都没有什么可以说不过去的,可我仍然觉得不大舒服。
我决定把这段日子用到读文学书上。
但是,我又不能完全按照所想象、所计划的那样行事。
我不能把精力集中在读任何一本书上,无论是别人写的还是我自己的草稿,一而再、再而三地我总是出神,迷失在自己的靡靡思索之中。
我仿佛又看见了梦露,在下雪的冬天,在迷失的江边,拼命地喊着丁大勇的名字。
我又看见她振作精神回到家里,不说也不笑,继续着丁大勇所有的事业和对他家里该做的事,等到他家里的人找上门来,她就躲避不见,从不回答他的下落。
来的是一个穿着稍华丽的老人,此时有着温柔的眼神,戴着一副眼镜。
梦露不见她,她马上就哭了起来。于是,梦露在楼上偷偷地看着那个女人落泪。
我还看见梦露站在所有的镇上的人们面前落泪,她穿着整齐的衣服走上发言的地方,面部表情严肃,眼神冰冷,镇子里的人们都把身子弯下去屏息细听。
有的村民们来得很多,集合成群,或者快速的站成排,梦露则站在他们当中,慢慢地吐出他们的想知道的事情。
我又看见了梦露站在江边,看着早已变了风貌的江水。
同这些景象一样,我还凝视着其他的画面。
梦露穿着一套黑色的内衣站在卧室里;她慢慢的脱掉衣服走进卧室;她挽着我上山,裙带摇摆;她坐在我家的摇椅上静静地看书;她在健身房注视着我;她在同我谈论文学;她静静地躺在我的身上。
残酷的是,这只不过是一场噩梦,梦中的梦露,每一个温柔的动作和眼神都再次燃起了我的渴望。
我从梦中惊醒,带着羞耻同时也带着恐惧,到底我还是不是我?
我深知,我的幻影不过是可怜巴巴的重弹老调而已,对于我曾经了解认识的梦露,这些不过是我的想象而已。
但这些幻影的力量却异常的强大。
它潜伏在我关于梦露的真实记忆之中,只要我一看到书本,幻境便又从记忆深处奔凸出来,一发不可抑制。
今天,当我回首往事时,我才发现现在的直接观察实际上是多么的有限,能够激活一些场景画面的灵感是多么的稀少。
梦里的幻觉是活的,为纪实增添色彩。
而生活中的想象只是静态的,书中撰写的事实似乎不适用于生动活泼的想象力,可以联想到一些场景,而这些场景往往会起反作用,把人们的想象力束缚起来,逐渐使之死板老套。
于是,我决定到当年出事的那个江边看看,如果我此时可以走,我就去了。
可是请假也是很麻烦的。
那里有离我最近的江边,我可以沿着那里走。
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种不留痕迹的死亡营地。
我要的是事实,用事实去驱逐出我脑海中的那些空乏的论调。
我是租车去江边的。
记得在江边我问了很多户人家,当遇到一位老太太的时候,我的运气来了。她的两间旧房子靠近江边,那正是出事那年也一直住在那里的老太太。
一开始,我们兴高采烈地交谈,我告诉她我要干么,她沉默下来。
我朝她望了望,她立刻闭了嘴,我搞不清楚她为什么在谈兴正浓时忽然闭上了嘴。
她有六十多岁了,脸上布满皱纹,面孔慈祥,花白的头发在后面挽了一个发髻。
这时,看上去她把注意力全集中在江面上。
在我们眼前,绵延的江水亲吻着岸边,一条高速公路盘旋在这里,望着两旁的斜坡,我们缓缓朝下走了几步。
对着开阔的江面,一阵沉默之后,老人又开始说话了。她问我为什么要去看这个地方。
我把我的经历前前后后的讲给她听,并且说到自己如何缺乏主观感受。
“哦!您原来是想明白,这个女人十多年前跳河了,为什么你一直在做这个梦?”
她的话听起来似乎还带着几分嘲笑,不过,这也许只是这里的语言或者是她这个年龄段说话特点的色彩而已。
没有等着我说话,她又接着说下去:“您觉着你为什么会做这个梦?你没有想过其他的原因吗?你有没有问过其他人会不会做?当你说出这个梦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其他人会不会信?”
我摇了摇头:“可是……”
“可是,你想说,其实你这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对吗?”
我不想再摇头或者再点什么头了,她所说的也许真的是那么回事,不过,只是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的表情不对,“您说的确实有道理,有时候也确实是这样子。”她轻蔑地看了我一眼。“如果您认为是这样的,您今天就不会过来了。”
我对这句话毫无办法。我在搜索着一个、一个句子或者一句话把她刚刚说的话反驳回去,使她哑口无言。
“有一次。”她接着说,“我看到一个姑娘赤着脚站在雪地里,在这江边疯狂地喊叫,后边有跟着的两个人没有去理她,姑娘跳进去的时候脸上一脸的镇定。之后这一带的村民打捞了三天,结果一无所获,后来,也就是在这个地方漂了出来,我找了几个人把她埋葬在这里……”
“她是畏罪自杀吗?”
她的表情立刻僵住了,花白的头发在夕阳下闪着光。
“你给我滚!”
我灰溜溜地向前走了几步。她旁若无人地骂了几句,几分钟之后,她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接着,一切都平静下来了。
我沿着江边慢慢地走着。
不远的高速公路在山中蜿蜒着,如果此时谁从上面冲下来,或者现在跳到江里,真的很难遇见人。
那后面的人群,只能是跟来的。
我听见鸟儿在林中吟泣,江水拍打着水面。我坐在江岸,打了个哆嗦。